死亡之路无坦途

【塞夏】睡醒前的一千次梦

拖了很久才写完,我历来废话很多,这次试试不要把话说透,不过不很成功,不说明白给我一种不踏实的感觉。总之可能要等下篇写完才会水落石出。下篇叫《梦醒前的一千个灵魂》,起名废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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让我们聊聊吧,您想喝一杯吗?那我推荐这个,摩尔多瓦的梦幻红酒。不,不用给我倒,我只要一杯牛奶。

看到那边那个黑色T恤和牛仔裤的男人了吗?他曾经是我的执事,最爱用这种红酒倒香槟塔来糊弄我的客人,以掩盖他无能的疏漏。

啊!“执事”,您也注意到了。这已经不能算个现代词了是不是?像从封建主义墓地里爬出来的骷髅狗!别担心,那是两百年前的事了,我们的契约是合同制的现代雇佣关系。

您想听我的故事?真的吗?请让我提醒您,好奇是种能让人死于非命的恶德,您确定吗?

那好。

我出生在一个贵族家庭——不是那种带着从美洲挖回来的战利品一夜暴富的冒险家,我们是传统的,高贵的家族——拥有拗口的姓氏和画满整面墙的族谱。

不难想象我就住在那种可以充用博物馆的古宅里——房子里一半以上的房间都没有人使用,宅子的一面从不会有太阳。墙面被潮湿的空气驻上霉斑,房顶发黑的地方尤其多。我能感知到——每个看不清的墙角里都有一双眼睛,几百个房间里有几千个幽灵在游荡,它们会藏匿在墙边的盔甲里,或是躲在缥缈的窗帘后,有时也会隔着松动的地板朝你咯吱咯吱的叫唤——恐惧,这是我时常感受到的东西。我总在经过窗前时踮起脚尖——求你们,求你们,不要发现我!——我听到墙上的少女透过染色的画布对我说话,树枝的斜影在窗栏上隆起德古拉的黑影,追逐我直到尽头的黑夜里。

一座哥特式的鬼宅总是儿童的梦魇。我在五岁时确诊出哮喘,从此只好扎根在这鬼影里,小美人鱼可以游出海面,可我还不如长发公主。

请不要误会,我的童年很幸福——即使我听上去像个苟延残喘的可怜虫。

我有个非常爱我的哥哥,即使我们后来争斗,敌视,兵戈相见,恶语相向。您瞧,贵族们连爱也是阶级性的,地位平等甚至颠覆即预示着毁灭,这一点由他的死亡和我的代替所实现。

像我们这样的家庭,秩序像时间一样永恒。我们出于一种秩序必然而非意愿生活,这种秩序通过血液来承袭,它灵敏地追随那些天生就是贵族的人。

这点我从来不如我的双胞胎哥哥。他是家族里唯一的,名正言顺的继承人。在第一声啼哭后就和作为侯爵千金的表姐订了婚——那时我的头还卡在母亲的产道里。

不得不说在我们的童年时代,我哥哥的心智比我成熟得多。这不是什么智力上的差别,而是他过早踏入了成年人的世界,开始用另一种视角发现被人类隐藏于地下的秘密。

个体是一座物产丰富的孤岛,而贵族,贵族们则是一群行走的面具。在我的哥哥时常跟随父亲出没的那些宴会里,他已经开始放弃作为一个儿童对世界的天真幻想,渴望通过控制我来逃脱这个既定的命运。

那是我作为人类少有的快乐日子,我的哥哥几乎将所有时间花在了我身上。他为了加入了我沉寂空旷的世界,抛下了和未婚妻的户外活动。嘘,不要说出这场共谋的主题——我们在尝试彼此解救。

总有些秘密,苦得像黑夜的胆汁。

这一年我病得倍加严重,昏睡的时间比清醒更长,我哥哥在黑白颠倒的封闭宇宙里陪伴我,代替仆人给我端来每一次药和晚餐。

“你不会死”,夏尔握着我的手,用冰冻的毛巾盖住我的脸——“你比这要坚强得多。”他低下头将嘴唇贴在我的眼敛上,含住我的睫毛,用濡湿的软糖吸走高热。

我们从未比这段日子更贴近彼此,我在轰鸣的雷雨夜再也不会逃到父母的身边,我爬上他的床铺,被他埋进闷热的被窝里。

他经常会偷偷的给我更多糖果,时常是省下他自己的那一份,后来干脆把糖剥开扔进我的牛奶。我喝过好多口味的牛奶——多数是草莓的。蜂蜜也从不缺席,我生平第一次知道什么叫甜得发苦。

“可这远远不够呢,亲爱的。”哥哥不祥地叹息着。

——谢天谢地他后来再也没做这种灭绝人性的饮料了。

于是我们在黑夜里动工——我们只能这么做,巴别塔就要到云端了,我们能否逃出生天?警惕,警惕,这是世人还未完成过的创举,我们必须核实——是否只有我们两个工程师?我们在同一设计平面吗?我们的舌头还能不能沟通……?没有任何问题?我们相互点头。

可有什么被遗漏了。

我还记得合约终止的那一天,我甚至没有意识到我们既定的命运。

那是父亲带我和哥哥一起去巡视领地的日子。某一刻我们站在高地上俯瞰,这是由凡多姆海威世代统治的王国,经由付出和索取不断演替。

我在领地的教堂里第一次挑战了他——我说要到伦敦开个玩具工厂——一个完全脱离秩序的想法。

当时没有发生任何激烈的争吵,但冰层下的暗流推搡着呼之欲出,这是最接近我们日后争斗性质的一次较量——来自两个不同阶级的双胞胎。一切都在父亲的呼唤声中静止了——巴别塔不会塌陷,它是化为盐粒散开的。

第一次,是我握住他的手向父亲走去。

我在很久以后才知道些什么,关于牛奶,糖果,狗和花束——她们是潘多拉魔盒里的宝石。我才明白这是一项没有地基的工程,我只身在海市蜃楼中穿行。

我们失败了。

我和我的双胞胎哥哥只有那么多故事可言,这之后的不久,就是我们共同的10岁生日。那天傍晚,除了哥哥,我,老管家三人以外,整栋宅子里的人都遭到了屠杀,我们被人贩子卖给一个信奉恶魔的贵族,在月圆之夜被送上祭坛。我的哥哥死于献祭,而他们所崇拜的恶魔——就是你刚才看到的,在冰激凌店外面的那一只——成为了我的执事帮助我复仇。

“复仇”!一个多么热烈的词!

你被迫和孤独共生,与寂寞共谋,但复仇女神握住你的手搭在撒旦圣经上宣誓,便只好和冷漠结盟。哈姆雷特还是基督山伯爵?贝瑞妮丝还是莫娜拉?

不,都不是,从前我一定不能相信我会说出这句话——复仇已经不是我故事的中心了。

事实上也没什么大惊小怪的,我曾迷失在复仇的激情里,因为除了这件事我没别的事可做,除了魔鬼我没有别的人可选。

您问我的仇人是谁?这个问题已经没有意义了……好吧,那我告诉您。我的仇人就是我自己。

这很简单——人类在世上遭受的一切都有因果,纯粹Innocence的概念是不存在的,当时间被无限拉长,最终都会发现只有自己才是唯一的仇敌,要么与之决裂,要么与之共存,如果一定要抱怨些什么,就怪罪自己的降生吧。

您问恶魔?那您恐怕要失望了,恶魔也不是一种善于永生的生物。

我不清楚为什么人类总是把“冷酷无情”作为一种狂热追捧的元素。事实上,绝大部分的冷酷并不是智慧使然,相反,它们源于无知。恶魔就是这样一种生物,他们的残忍出于野兽的本能。

不过自从百年前某个与饲主长期相处的契约模式流行以来,恶魔的自杀率也上升了,毕竟恶魔也属于有智生物……您瞧,上帝创造了这样的世界,无论是人类还是恶魔都是平等的。一旦恶魔们发现自己也活在无意义里,永生成为刑罚,消亡仍然是唯一选择。

您为什么那么小声?不,我并没有被冒犯,询问一个恶魔为什么没有轻生是很礼貌的。我回答您,因为我曾经是一个人类,我生来就具备承受苦难的能力,我擅于在无意义中幸存,至于我的执事,我很早就教养他成为一个人类,从这个角度说,我也是个好老师。

抱歉,我们的话题已经偏离了正轨,让我们重新开始吧——

关于恶魔你必须怀有另外一种认知,“寻常”与“特异”将被彻底颠覆。恶魔的故事里不乏可以拍成电影的素材——死神,丧尸或是泰坦尼克式的生存游戏,那些鬼魅般的传奇曾经是我日常生活的一部分,同时也漂浮在我的梦里挥之不去,可如今我一件也不记得了。

最近我脑子里总浮现出一些荒诞的小事,尤其是关于我童年时代的最后一颗乳牙。

您能想象吗?当一颗人类的牙齿被捏在恶魔黑色的指尖,雪白的牙根戳刺着恶魔虚假的肉质纤维,一个人类的童年时代就是这样落幕的——在恶魔荒诞的无知里。

当然,这太普通了,是不是?在某一个猫也伸着懒腰的惬意午后,一个十岁的问题儿童少吃了一半点心,恶魔由此质疑起人类的贪婪本性,直到发现这个男孩的牙齿松动了。

他脱下手套,问我能不能摸一摸,我点点头——从前的老管家也是这样给我检查牙齿的,可他摇动了半天也没有给出任何结论,我清晰地感觉到牙根在磨蹭牙龈里的软肉,又痛又麻,打着气旋似地让我浑身打颤,恶魔沉默了一瞬,直接给这个小可怜下了判决——他决定强行拔除它。

于是就这样,这颗牙齿被恶魔攥在了手心里,我没有把它要回来压在枕头下面等待牙仙子——我枕着一把枪,牙仙子不会再来了。

我嘴里溢满了死去的童年淌出的泪,又腥又苦,伤口不肯闭合,这个粗心大意的家伙在每次刷牙的时候又弄破了它——不过谁知道呢?难保他不是故意的。

其实恶魔的心思比我简单得多,他心里并没有想到比拔牙更多的东西——他单纯的以为人类的牙齿拨出以后也会马上复原的——那个号称去过美泉宫的蠢货!

我说过吗?我最近只能记起这些小事,关于恶魔显露出愚蠢的方方面面——分不出乳牙和恒牙,分不出咸味和甜味,教条的教育方式,古板的衣服品味以及恪守的美学。

他太过于接近人类,甚至比大部分的人类活得还要累。在我们分别的一百年里,他竟然分毫没有变过,当我们再次在战后相遇——他按照维多利亚时代的方法烘焙,然后炸掉了我的厨房。

谁知道呢?也许他是故意的。

啊,他过来了,我真的要走了,感谢您第一千次的倾听。这个街景非常逼真,祝您死亡愉快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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